唐宋文人眼中的秋与月
发表时间:2010-09-22 来源: 工人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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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素来以为,一年的终结不在除夕,而是旧历的八月十五,在这个被唤做“中秋”的素月皓明之夜。

  时至中秋,金风萧瑟,匝地黄叶,举目弥望,树摇心碎。

  以秋天、皓月,乃至美眉的皓腕来触摸而感伤历史、时事、生涯、仕途、情爱诸般人生际遇,是中国文人的传统,这是这个季节及月亮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独特的审美意味造成的,眼中的自然景物(秋色与皓月)会触动身旁的情感元素,这在我们文化上的“他者”,比如西洋人,终是很难理喻的。

  秋、月所产生的软动力驾驭驱策了汉民族至少两千多年来的情感记忆——

  这在唐宋文化人中,尤甚。

  唐人中写月色、月光、月影的作品,至上者大概除了张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外,无出其右了。

  全诗从月升写到月落,从春潮着笔而以情溢于海作结,时空的跳跃空灵飞动,展现出一派鲜丽华美而又澄澈透明的景观。

  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滟滟随波千万里,何处春江无月明。江流宛转绕芳甸,月照花林皆似霰。空里流霜不觉飞,汀上白沙看不见。江天一色无纤尘,皎皎江中孤月轮。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。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只相似……

  “风触楹而转响,月承幌而通晖。”夜阑人静之际,焚香沐浴更衣,在一盏青灯之下展卷这件“完璧”,闻一多先生的厉声棒喝,是那样的清澈——“在这种诗面前,一切的赞叹饶舌,几乎是亵渎。”

  张若虚在《全唐诗》里传世的仅两首诗,那首《代答闺梦还》的五言古体诗,仅12句,60字,早已湮没无闻,1300年来历经若干朝代而使张若虚名垂青史者,惟有这篇36句,252言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“以孤篇压倒全唐。” 所谓“孤篇横绝,竟为大家”。

  这首七言古诗,被闻一多先生誉为“诗中的诗,顶峰上的顶峰”。

  但闻一多先生还是“饶舌”并“亵渎”了,就在这篇名为《宫体诗的自赎》一文中,在距前述的“棒喝”仅仅两三百字后,先生如是夸赞这首写月的佳作。

  虽然不乏对宇宙人生的遐想,亦从头至尾充溢着游子思妇的离愁别绪,这在其他时代,尤其是踵武其后的宋人,很容易写成情感的哀戚悲怜之态,却让张若虚挥洒得处处洋溢着青春的律动——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”

  “在神奇的永恒面前,作者只有错愕,没有恐惧,只有憧憬,没有悲伤。”

  值得一提的是,初唐的张九龄和稍后的张若虚,用了同一个动词来写月从同样浩渺的水面渐渐抬升的情景,这个字是“生”——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”

  真是生机盎然,栩栩如生。

  秋天的月,在唐人的心中,是那样的雅致、闳放、充实、活力四射,而在宋人的心中虽然同样雅致,竟变得很细腻、敏感、迷离并凄清,原因或许在于,因为来自边患的痛楚,实际上已经痛彻心扉,沦肌浃骨了。

  宋人的词,后世文学批评家把它们分为所谓“豪放”和“婉约”,这是就风格大体而言,其实,宋人的“豪放”大抵不足,“婉约”倒是绰绰有余。

  因为词本身,作为长短句,本来就是用来谱曲供献唱的,一唱三叹,抑扬顿挫,与音乐互为表里,是它本来的固有实质,非要它高亢入云,这种要求本身就是僭越的。即如“豪放词”的代表作,苏东坡的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,也是相较柳耆卿等人的“吴侬软语”而言的,究其实,也“豪放”不到哪里去。

  同样咏月,以下这首《卜算子·缺月挂疏桐》反映了苏轼本质的一面。

  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谁见幽人独往来?缥缈孤鸿影。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

  柳永的作品是典型的“宋之词”,不仅内容大多离情别绪,而且形式也是通过所谓“慢词”来展开的,一唱三叹,凄迷哀艳,如这首《采莲曲》:

  月华收,云淡霜天曙。西征客、此时情苦。翠娥执手,送临歧、轧轧开朱户。千娇面、盈盈伫立,无言有泪,断肠争忍回顾。

  一叶兰舟,便恁急桨凌波去。贪行色、岂知离绪。万般方寸,但饮恨、脉脉同谁语。更回首、重城不见,寒江天外,隐隐两三烟树。

  再看看他同样写秋月的这首《佳人醉》:

  暮景萧萧雨霁,云淡天高风细。正月华如水。金波银汉,潋滟无际。冷浸书帷梦断,欲披衣重起,临轩砌。

  素光遥指。因念翠眉,音尘何处?相望同千里。尽凝睇,厌厌无寐,渐晓雕阑独倚。

  唐诗中的“月”与宋词中的“月”不太一样,前者苍凉雄浑,“星垂平野阔,月涌大江流。”后者凄凉哀婉,“明月楼高休独倚,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。”

(责任编辑: 何 红蓼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