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的福州,蓝的福州
发表时间:2011-07-14 

作者: 贾秀莉

  还是说说草木吧。福州地处亚热带,花木丰富得天独厚,记得我来福州的第一天,恍如来到梦境。因为在东北长大,我根本想不出来,还有这种情形的植物生长。大榕树像个老建筑;苔藓寄生在香樟树上像纪念章;棕榈一排排像热带的风旗……而那些我们在北方精心养在花盆、花房里的花卉,在福州不过是在街边杂生,纯属天养。还有,北方的树木以“参天”为美,这里的树木却大多不高,阴凉矮矮地垂落于人的头顶上,因为它们不是一个劲儿地拔高,于是把树冠都长得很丰密,圆乎乎的树冠,有种富饶之美。它们有的会开满花朵,结满果实,很像我北方家乡的苹果树,重要的不是高大,而是硕果累累。福州街上的芒果树非常多,毋宁说它们是绿化树也对,因为许多条街的街两旁以芒果树为街景,早春一树树绛红色的芒果花花穗,夏天一树树绿芒果、黄芒果,实在让我惊奇。荔枝、龙眼、芭蕉、木瓜、枇杷,在福州市区也是常见物,我开了眼了!花更不用说了,书本上才看到的红木棉(英雄树)、紫荆花、九重葛(三角梅)、凤凰花、紫薇花、桂花、玉兰花、山茶花、木芙蓉、黄槐花、圣诞花,从二月到十二月交替开放,在福州,没有不开花的季节。也许别的省份也有这个情形,但我现在身处福州,就感恩福州给我的福祉。 

  植物使我学会了更加安静。一次次草木间散步,我得到植物的启迪,那就是与奔跑和喧哗相反的宁静自守,怎样的对心灵大有补益。当我们能够像植物那样安于环境,安于聆听风声,同时积极地接受阳光雨露,对脚下的土地心怀感激,生命就能自我保持完整、保持美丽。因为,野兽奔跑有它的强大,一棵茉莉花绽放生命的光彩也同等强大。关键是无论生命形态什样,不必自夸、不必自高自大、不必自我猥琐,才是存在的力量所在。野兽会倒下,花朵会凋谢,树木会苍老,这都不是个体生命完全能够避免的不幸。但是,你是谁并不重要,你给了世界什么才是你的特殊价值。就是这些天天在我眼前出现的植物啊,它们让我懂得了静默与守望,也同时领悟了成长与奉献。 

  福州市作为省城规模不大,与我过去居住的沈阳市相比,也许还不到沈阳的三分之一。福州市的人口也是个小数字,市区两百万的人口,在中国省城这个级别的城市里实在是少见了。坐公共汽车不用拥挤,不是高峰期一般都能有座位,我这个上班族有好处了。市政府鼓励外来人口入住、鼓励农民进城有相关政策,是为了扩大城市规模。也仿效其它省城扩建市区,福州市很快把闽江、乌龙江纳入城市,建设经济新区、环路工程,以及地铁、城铁,两江两岸人工绿化得风景如画(可我还是喜爱过去的两江风景,滩涂上到处是桔子树、香蕉树、荔枝树)。福州也明显地崭新变亮了。但福州的新区和老城区风格大不一样,我有时特意去老城区那些胡同里钻钻,走走那些老旧的石板路,看看那些木房子里的平民生活。不管怎么样,福州市仍然是个有千年传统的城市,比如它的语言、风俗、居民风格,很难被现代化的时尚一下子取代。众所周知,福州话作为方言存在的生命力,外地人来福州若想听明白地方话、学习地方话,几乎是不可能的,我说比学习英语还困难。由于福州话属于口传语言,只有家庭对一个孩子学说话能起到继承作用,而如我这样的外乡人想了解福州话的字词、句子,那可就太难为自己了。好在福州市的普通话越来越普及,甚至是教育部门的考核内容,外乡人在福州居住,生活与工作不存在很大障碍。而且,福州人是温和友善的,只要判断你是外乡人,他们开口便自觉地使用普通话。 

  至今我对福州市的街区地名,充满了新奇感。我喜爱福州人这种命名的雅致与文气,“茶亭街”“甘蔗街”“东水路”“凤凰池”“白马路”“铜盘路”“梦山路”“善化坊”……看似守旧,实则是对先祖和传统文化的尊重。对了,福州是个宗教与民间崇拜久盛不衰的地方,三大宗教和妈祖崇拜、祖祠敬拜并存,福州人的低调与谦逊,与对神明的敬畏有关。城内的西禅寺、市郊的涌泉寺一向香火盛旺。西方传教士留下的教堂和教会学校仍然发挥作用。值得一提的是,福州作为近代史上首先开放的港口之一,海上丝绸之路的作用、对外通商作用,与泉州一样地位显著。同时,福州是中国近代海军建设基地,马尾港在百年前的军事作用和造船作用,非同小可。近代史上一批开明人士,来自福州,在国内外建树显赫,有史可查。由于是最先走出闭关锁国的先驱之地,福州产生的近代史上科学与文学先驱,曾经给中国打开国门,引进西方文明,注入了强有力的血液。我们耳熟能详的严复、萨镇冰、林纾等都是这一时期的杰出代表。所以,当我说静悄悄的福州时,没有忘记这东海畔一隅发端拉响的近代中国的汽笛声和隆隆炮声。 

  福州人表现出来的性格文雅含蓄,不意味着他们逆来顺受。相反,我在福州人身上看到的原则性时常让我感佩。他们言而有信,他们不屈不挠,他们勤劳经商,这些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的为人天性,让我领悟了他们在古老文化坚守和商业发展前瞻中的积极一面。跟福州人打交道,更会使我们的灵魂处于踏实与诚信。而他们怒吼时,则是他们灵魂真正的抗议与斗争,是他们人格的不可侮辱与尊严宣告。福州不是缺乏豪勇与英雄的城市,从林则徐敢于虎门销烟,到林觉民黄花岗罹难我以我血荐轩辕,这个城市给我的灵魂震动太多了。表面温静的南国福州人,在历史的炮声中从来不是懦夫或者逃跑者,年轻的鲜血给大海之滨的福州蓝色中增添一笔笔深红,使得这个小小的沿海省城庄严而圣洁。听吧,我在福州较早接触的老诗人蔡其矫的诗篇,“当风暴来到,你的心是多么不平静,你掀起严峻的山峰却比暴风还要凶猛?是因为你厌恶灾难吗?是因为你憎恶强权吗?我英勇的、自由的心啊,谁敢在你上面建立他的统治?我也不能忍受强暴的呼喝,更不能服从邪道的压制……”(《波浪》);我们再听听当代女诗人舒婷的诗:“你有的铜枝铁干,像刀,像剑,也像戟;我有我的红硕花朵,像沉重的叹息,又像英勇的火炬……”(《致橡树》)。他们的宁静是品行的安稳,而这安稳中沉淀着对不平和不义的个性的勇敢,因需要而拔地而起!所以,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有十几位是福州人;所以,严复在古老的风习中能够举起《天演论》的火把;所以,胡也频能写出《光明在我们的前面》,一个作家28岁的生命为我们留下血与火的英雄背影——赞美福州人的宁静吧,正如我们赞美大海在月光下波澜不兴,而我们知道它的万顷碧波顷刻就能涌起雷鸣大浪…… 

  福州是大海的儿子,他的色彩是蓝色的。但他同时佩戴绿色的花环,崇尚和平与安详。尽管每一年台风过境,全城会忽然冲进来大自然的轰鸣,可是台风往往带给福州的是酷暑中一场清凉大雨,瞬时把福州洗礼的更加纯洁、清朗。静悄悄的福州,在海岸线上栖息着,遥望内地,瞩目大洋,是如此的坦然又安然。 

  福州市区被山水环绕。内河与两江使福州秀气了、婉约了,于山、乌山、屏山三山安然地栖居城内,使福州又有脊梁与筋骨了。我还要说起福州的两个天然屏障——东鼓西旗,市区的东郊矗立着鼓山,据说迎面吹来的东海之风,敲在鼓山石崖上传来鼓声;西面耸立着旗山,福州仿佛能够听到大海远方的号角,山颠如动,犹如猎猎旗帜。福州就处于这样一触即发的静态,自信从容,却时刻有腾飞的准备。 

  每天我在公共汽车上、菜市场、超市里,看见不大声响的福州人恬淡的表情,看见福州人漫不经心似的缓慢生活态度,就不由得喜爱这些水鸟一样的居民。他们乐天知命,置身于富庶,所以,面色宁静美丽。他们又谦和虚心,懂得敬畏,所以,目光诚恳有力。在这里生活多年,我也渐渐不惊慌、不浮躁了,仿佛某种听天由命似的心态,静若处子。 

  在福州有福了!